浙商：草莽崛起30年

    1978年，世人公認的當代中國改革開放元年。
　　但那年的某一天，當32歲的沈愛琴背著一大包絲綢被面走出北京火車站時，肯定沒有意識到，自己來到了一場即將扭轉整個國家命運、并會徹底改寫其人生軌跡的巨大風暴的中心。已是兩個孩子母親的她，兩天前從杭州出發，在擁擠不堪的硬座車廂里熬了近40個小時。
　　幾乎與此同時，在杭州以南100多公里的義烏，17歲的少女周曉光，挑著上百斤的擔子，第一次坐火車出遠門，踏上了漫漫的“跑碼頭”之路。
　　當年兩位普通浙江女子的倔強身影，不經意間，留下了自草莽崛起的浙商，經30年奮斗成為當代新商幫的真實剪影。

第一代探路者

　　2011年1月，65歲的浙江萬事利集團董事局主席沈愛琴宣布，正式把公司決策大權移交給以小女兒屠紅燕為首的管理團隊。7月份，她還將與青春寶藥業的馮根生、橫店影視集團的徐文榮及杭州鋼鐵集團的童云芳一道，接受為已榮退的第一代浙商代表特別設立的“終身成就獎”。
　　此時的萬事利集團，早就從30多年前只有20余人的杭州市郊筧橋鎮一家農村小廠，發展為年銷售額近60億元的“絲綢王國”，沈本人也兩度當選全國人大代表，功成名就。
　　沈愛琴祖上四代都是蠶農，小時候就經常和家人一起勞動，春天養蠶、冬天織布。15歲學醫，是筧橋鎮第一批赤腳醫生之一，因表現積極，頭腦活絡，先后擔任村鎮各級干部，文革期間還辦起了鎮上第一家磚瓦廠和農機廠。當年附近一家農機修配廠經常給她供應零配件，廠長叫魯冠球。
　　1975年，沈愛琴再續養蠶織布的前緣，用賣舊樓板換來的3600元和8臺從大廠淘汰下來的舊機器，接辦連年虧損的筧橋綢廠。她帶著人四處拜師學藝，招賢納士，自己是既當廠長，又當銷售員，風餐露宿，舟車勞頓，奔波于北京、上海、南京等各大城市的商場，推銷廠里生產的絲綢面料。
　　1978年那一次孤膽闖京城，沈愛琴在王府井東安商場設下產品專柜，憑借杭州絲綢的質量、花色和知名度，一年間就賺到6萬元巨款，奠定了她日后輝煌事業的基礎。
　　當沈愛琴忙于打拼京城市場時，比她大一歲的魯冠球完成了最初的原始積累，創辦萬向集團的前身——蕭山萬向節廠。這位15歲輟學，開過鐵匠鋪的鍛工，如今是坐擁54億元資產的萬向集團的老板，聲名遠播海內外。
　　對魯冠球的同齡人宗慶后而言，1978年同樣難忘。當時33歲的宗慶后隨大批返鄉知青一起，從舟山群島的農場回到杭州，在一家校辦工廠做推銷員。但這個性格內向的男人，直到9年后才正式創業，掀開娃哈哈那一段喧囂曲折的歷史。

義烏“貨郎女”

　　與上世紀40年代中期出生、改革開放前即先行創業的魯冠球、沈愛琴等元老級浙商相比，“60后”周曉光無疑是晚輩，之所以年紀輕輕就不得不遠走天涯，全因為她是家中的大姐。
　　周曉光后來回憶說，她有5個妹妹和1個小弟，全家共十口人，老家是諸暨縣南部的嶺北鎮，土地貧瘠，生計十分困難，她常有意無意地聽到父母背地里為明天的口糧和油鹽發愁，很受刺激。中學剛畢業，她就向母親借了幾十塊錢做本，走了6個多小時山路來到義烏火車站，決心出門“跑碼頭”。
　　那時候，她常常是肩挑兩個大包，每個包里都裝了600多個花襯子，白天擺地攤做生意，晚上坐車趕路，路途上經歷的風雨、苦楚和孤獨，一言難盡。不過，第一次出遠門就賺了280元，讓她更堅定了從商的決心。此后六七年之間，靠著手里一本地圖，她竟跑遍了大半個中國，總共賺了2萬元。
　　1985年，周曉光嫁入鄰近嶺北的東陽縣。次年，她懷抱只有8個月大的兒子，和丈夫一起來到義烏火車站（義烏為東陽鄰縣），打算再次出門做買賣時，突然天降大雨，她猛然想到：這樣風里來雨里去，繼續奔波下去，何時是了局？
　　當年的義烏，還是浙江中部一個默默無聞的貧困小縣。人多地少，資源貧乏，讓這里的人很早就形成經商習慣，“雞毛換糖”是義烏貨郎們主要的謀生手段，后來漸漸延伸到販賣日用小商品的生意。1982年，第一代義烏小商品市場誕生。1984年，當地政府提出“興商建縣”戰略，20余年間，義烏小商品市場歷經擴建，如今已發展成為第五代的“義烏國際商貿城”。
　　而周曉光可謂適逢其會，她結束七年“行商”生涯，利用手頭積蓄，又借來一些錢，在義烏市區找了個小攤位，后來又買下小商品市場的店面，主要代理各類飾品，前后當了近十年的“坐商”。
　　1995年，財力逐漸雄厚的周曉光夫婦看準飾品行業產業轉移商機，在義烏一個工業園投資設廠，從小老板轉型為實業家。
　　時至今日，周曉光創辦的新光集團，擁有據稱是全球規模最大的飾品生產基地，雇傭員工達4000人，企業總資產超過百億元，還借此拉動了義烏當地產值數百億元、企業4000余家、從業者達數十萬人的流行飾品行業。

“70后”接力

　　當沈愛琴和周曉光兩位女子肩挑手扛，走出家門，為浙商打出最初的一片天地之時，阮鐵軍還只是諸暨山下湖鎮一個學齡前兒童。10年后，16歲的他借來2000元創業，他沒像同鄉大姐周曉光那樣游走四方，而是選擇“就地生財”：養殖珍珠。
　　用了不到10年，即1997年阮鐵軍25歲時，其公司資產已近2000萬元，擁有2萬畝珍珠養殖基地，同時與4萬畝珍珠養殖基地合作，涉及6000余農戶。同樣是草根出身、白手興家，得益于更加成熟的市場環境，他的財富初始累積速度，大有超越前輩之勢。
　　諸暨是聞名遐邇的珍珠之鄉，據估計，世界上95%的淡水珍珠產自中國，中國80%以上的淡水珍珠由諸暨山下湖鎮的珍珠市場供應。如今，“阮仕珍珠”公司是世界上規模最大的淡水珍珠原珠供應商之一，集團業務拓展至珠寶首飾、金融投資、房地產開發等領域，據稱年營業額超過20億元。
　　阮鐵軍說，他從事珍珠業有點“英雄情結”。業內人士都知道，淡水珍珠養殖加工工藝最早是日本人發明的，上世紀70年代初周總理專門派了三名專家赴日學習，回國后再花了很多人力做研究，但產量和質量始終沒上去。
　　經過20多年來同行們的共同努力，中國終于培育出又大、又圓、又亮而且無瑕疵的珍珠，且價格在國際市場上極有競爭力，阮自己也感到很欣慰。他的下一個心愿，是讓中國淡水珍珠能擁有立足于世界的品牌，讓歐洲那些數百年歷史的奢侈品“老字號”不敢小視。

“四千精神”

　　任何家族企業的第一代創業者要退居二線，讓出自己一手拉扯大的企業的控制權，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年過花甲的沈愛琴承認，她足足為此內心掙扎了五年之久。
　　她說，她最終決心把管理權全面移交給留學歸來的小女兒，是因為新的一代學歷高、視野廣、反應快、敢創新，能給企業帶來更大的發展，我們老一輩人吃苦耐勞，但也有明顯的時代局限，不放手是不對的。
　　退下來后，沈愛琴盡量少回公司，就是怕打擾現任的管理層。她很樂意從事捐資辦學、辦醫院的慈善工作，也很享受閑暇時的天倫之樂。
　　在周曉光寬敞明亮、裝飾古雅的辦公室里，擺放著她和兩個兒子的合照。當年讓她不愿再奔波下去的大兒子，已經長大成人，不久前從英國著名的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學成回國，如今在集團旗下公司任職，正逐步熟悉企業管理事務。
　　周曉光并不擔心所謂“富二代”接班的問題，因為兒子小時候他們還在為生存拼搏，家境并不富裕，孩子沒少受苦，很懂事，對生意上的事也耳濡目染了。
　　今天，這位正當盛年的女強人，開始把更多時間和精力投入到企業日常管理以外的行業和公共事務上去。新光集團公認是義烏飾品行業的“黃埔軍校”，作為“大姐大”，周曉光樂意看到大家一起把這個行業做大做強。她還是兩屆全國人大代表，歷年兩會都以提交議案數量眾多而聞名。
　　曾有人總結說，30年來縱橫天下的草根浙商是“四千精神”，即走盡千山萬水、吃盡千辛萬苦、說盡千言萬語、想盡千方百計。
　　無論是第一代能人魯冠球、沈愛琴，還是承前啟后的中堅周曉光，或者是銳氣逼人的70后阮鐵軍，同樣的商人氣質和旺盛斗志，也許早已融入他們的血脈中了吧。唯一的問題是，當先富起來的浙江人不再“草根”時，新浙商奇跡還能否延續。